

端午节前后,雨线初收,云开日出,枞阳金社镇的杨市河便浸入一年中最富诗意的时节。河水新涨,清波流急,一种身长不过寸余、通体莹透如淡玉的小鱼——麦鱼,开始成群逆流而上。它们仿佛恪守着与端午、与人间的一场古老信约,只在这短短二十日里大量现身,一期一会,从无爽期。
杨市河蜿蜒二十里,水清见底,沙石历历,荇藻飘摇。这般的清幽之境,正是麦鱼眷恋的故乡。乡间老者常说,麦鱼是“知天时、通人性”的灵物,其多寡预兆着一年的雨水丰歉——鱼阵浩荡,则夏汛可期;影迹疏落,则旱象将临。这微小的生命,早与两岸人家的生计呼吸、与这片土地的雨顺风调,血脉相连。
关于它的由来,一则在金社口耳相传的故事,为其添上了温润的人文底色。相传元末动荡,饥荒蔓延,有乡贤不忍见桑梓受难,千辛万苦从外地运回一船救命麦。舟至杨市河口,忽遇狂风骇浪,船覆粮沉。正当百姓望河悲泣,奇迹忽现:河中竟涌出无数形如麦粒的细小银鱼,生生不息,滋养乡里。“麦鱼”之名,便由此而来。这传说或许难以考证,但那“善意感天、自然厚报”的朴素信念,却如河水流淌,浸润了一方民风。
捕捞麦鱼,是金社人与这湾绿水秘而不宣的时令契约。只在端午前后这珍贵的窗口,人们方施网以待。此鱼极娇贵,离水即殒。为锁住那转瞬即逝的极致鲜甜,处理须争分夺秒:淘洗、分拣、香油细煎、文火慢烘、借日光晾晒……每一步都是对时机的精准拿捏,亦是对自然馈赠近乎虔诚的守护。
在众多烹法之中,“麦鱼炖蛋”堪称金社饮食智慧的结晶,更映照出枞阳人深入骨髓的品味之“刁”。枞阳自古文风蔚然,名士辈出,“桐城出名,枞阳出人”之说流传已久。这方水土孕育的,不仅是锦绣文章,更有一种对生活美学的细腻考究。枞阳人对“吃”的讲究,便在这“刁”字之中——是挑剔,是极致,是于平凡食材中发掘非凡韵味的执着。
这份“刁”,淋漓尽致地体现在这碗炖蛋里:非取端午前后最鲜嫩的麦鱼不可,尤以初生未久、柔软无骨、尚未睁眼的“小麦鱼”为上品;蛋须是家养土鸡所生;火候更要恰到好处。将蛋液调以细盐、香油、葱花,蒸至将凝未凝,铺上煎香的麦鱼再略蒸片刻。揭盖时,蛋羹如凝脂,麦鱼似碎金,热气托起一股清鲜,瞬间盈室。
入口时,蛋羹滑嫩,托起麦鱼难以言喻的鲜甜。那小鱼儿几乎无骨无刺,在舌上轻轻一抿,便化开一片清润的甘美,如吻清流,似含云鲜。其味清雅悠长,余韵袅袅,正合了文人雅士所追崇的“至味无味,大鲜若淡”的意境。这哪里仅仅是一道菜,分明是风土凝结的玉露,是时光慢酿的乡愁。
一碗麦鱼炖蛋,背后是河水的节律、渔人的辛劳、古老的传说,更沉淀着一方水土深厚的人文基因。对金社人而言,它是刻在时节里的味觉记忆;对外乡游子,它则是童年河畔的水汽、祖母灶前的炊烟,是浸透了文化乡愁的密码。
时光如水,杨市河长流不息。麦鱼年年溯游,如约而至,仿佛古老诗篇的循环往复。而那一碗温润的炖蛋,早已超越了果腹之物,成为一柄打开风土与记忆的钥匙。它炖煮的,是自然的韵律,是祖辈的仁心,是枞阳人流淌在血液里那份对生活的“刁钻”热爱与极致追寻,更是岁月那头,永不散去的家园馨香。(曹星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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稿件来源: 枞阳在线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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编辑: 蒋骁飞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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