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53年初秋时节，空军杨村基地忙碌起来。战斗机编队训练完毕正在返场。第一个双机编队徐徐下降高度，收油门、放襟翼，僚机的起落架还没放下，长机突然发现有不明飞行物在着陆空域盘旋，可能危及飞行安全。塔台指挥员命令：飞机拉起来，绕场飞行。编队报告：已有飞机油料报警。如果不立刻排除险情，将可能发生重大事故。情况被迅速查明，原来是一只鹞鹰在捕食。千钧一发之际，指挥员箭步冲出塔台，接过哨兵的步枪，上膛、据枪、瞄准、击发！枪响之后鹞鹰落地，编队安全着陆。指挥员关键时刻一枪击落鹞鹰化险为夷的故事迅速在空军广为流传。这个指挥员就是我的父亲章质文，时任空军第七师团政委。

　　我的父亲1914年9月出生在安徽省枞阳县白荡湖边一个叫乌石咀(现属横埠镇育才村)的渔村。父亲家境贫寒，幼年丧父及母，在家族的帮助下读了四年私塾后打渔谋生。大约十八岁时，他到贵池乌沙街一个中药铺当了学徒。其间，父亲受革命影响。1938年5月，父亲参加了皖西游击队，并在无为县加入新四军。1939年5月，父亲加入了中国共产党。

　　父亲有文化，在部队担任战斗宣传员。每当冲锋的时候，父亲就会高喊：同志们！冲啊！杀敌缴枪立大功啊！有战士说：你这么大的个子，只晓得在后边喊，你怎么不冲上去杀敌立功啊？父亲回答说：你当我怕死啊？看我杀敌立功！话音未落，父亲甩开大长腿冲到最前面。这一仗父亲缴获了敌人两条枪。父亲作战勇敢，在战斗中多次负伤，左小腿、左肩窝都留有日寇“三八大盖”的贯通伤。一次阵地战，已经担任连指导员的父亲站在高处观察敌情。突然，通讯员飞脚踹向父亲。父亲身子一歪，头上流下来的鲜血已蒙住了双眼。原来父亲身边的通讯员察觉敌人放冷枪，但已来不及提醒父亲，才以这种方式保护了父亲。包扎伤口时，卫生员发现父亲的头盖骨被子弹斜着犁出了一道槽。可以断定没有通讯员这一脚，父亲就是抗日烈士了。

　　抗战时期，父亲多次遭遇危险。一次，父亲带领连队在转移时与日军不期而遇，未及展开防御，就被哇哇大叫的日本鬼子分割压制，首尾不能相顾。父亲一看这阵势，对连长张明清说：你带队伍撤下去，我掩护！连长盯着鬼子，头也不回地说：你一条枪怎么掩护？今天我们俩活是一对，死是一双！只要我们枪声不停，小鬼子就不敢上来！机枪手陈华年被敌人分割在另一处，听着密集的枪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，陈华年大喊一声：连长、指导员还被敌人围在里面，活着的皖西弟兄，跟我杀回去救人！他端着机枪率先冲进弹雨之中。凭着机枪火力的优势和战士们以死相拼，父亲和连队终于冲出重围，只可惜牺牲了好几个皖西的好兄弟。

　　解放战争时期，父亲是三野某营教导员，在“苏中七战七捷”的一次战斗中，他在主阵地上观察敌情。父亲身材高大，身穿皮领棉大衣，手持望远镜，不幸被敌狙击手发现并开枪击中胸部。中弹后，父亲低声对警卫员说：不要慌！不要让我倒下丢了士气！他背靠着警卫员一步一步走下坡地，才失去知觉倒了下去。卫生员抢上来进行包扎，父亲的棉大衣前胸后背都被鲜血浸透了。战士们哭着将父亲送到战地医院。父亲的伤势严重：右胸贯通伤、右肺功能丧失、血气胸、器官移位、胸腔污染。医院院长说，消炎药严重缺乏，能不能保住性命全看自己了。当时，父亲的后事都准备好了，三寸板的松木棺，里外三新的铺盖。父亲静静地躺在病床上，脸陷在大衣毛领子里面。他心想，这皮毛好暖和，可惜上身没几天就要……趁着没人，父亲把手塞进绷带，用手指抠开伤口表面的结痂，然后一使劲，一股脓血涌了出来。这竟然成为父亲排脓疗伤的主要手段。凭借自创的疗法和一天一片的磺胺，父亲终于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，身体也逐渐得到恢复。

　　淮海战役之后，父亲又参加了渡江战役。父亲所在的旅奉命从苏中直抵镇江，后回师南京警备总统府。1950年，凭着丰富的战斗和政治工作经验以及抗日军政大学的学习经历，父亲被百里挑一选送空军，集结于上海江湾机场，参与组建新中国空军第一支部队。

　　朝鲜战争爆发，父亲时任空军第七师团参谋长。父亲驻鞍山基地参加飞行部队的轮战和朝鲜停战谈判期间的苏、中、朝三团合练。朝鲜战争结束后，空军第七师移防，驻天津杨村基地，负责拱卫京畿。父亲时任团政委。由于带兵有方，部队连创佳绩，父亲被誉为既懂军事又懂技术的优秀政治委员，受到空军司令员刘亚楼的表彰。1955年，父亲被授予中校军衔、三级独立自由勋章和解放勋章。

　　1958年，父亲奉命调任空军第十四师政治部主任。父亲一口皮箱一只旅行袋只身前往。他在较短的时间内着力政治思想工作，部队很快提升了战斗力，多次受到上级嘉奖。当时，东南沿海形势紧张，常有国民党飞机窜犯大陆。父亲奉命率领空军第十四师前往福建前线。1958年10月10日，六架敌机来犯。空十四师一个大队起飞迎敌。飞行员杜凤瑞不避危险，击落两架敌机后英勇牺牲，荣立一等功，成为全军著名的战斗英雄。

　　1964年，由于国际形势的变化，第三机械工业部(简称三机部，航空工业部前身)请求空军支援100名政治部主任支持军工企业抓政治，促生产。为了国家的需要，父亲决定退出现役，投身航空工业建设。他洒泪告别了为之奋斗十五年的空军部队，转业到三机部114厂(也叫庆安机器厂，位于西安，从事航空机载武器装备、飞行器操纵控制系统的研制和生产)任政治部主任。父亲在办理转业手续时婉拒调升一级工资的待遇，以减轻国家负担。

　　父亲受命组建了114厂政治部。不久，113厂与114厂合并，成立庆安公司，父亲又负责组建政治工作部。庆安公司规模巨大，下属十一个分厂，有职工一万余人。父亲带领全公司深入开展学习毛主席著作运动、社教运动、四清运动，取得良好的效果。当时，庆安公司开放式住宅区夜不闭户，路不拾遗，学毛选、上夜大蔚然成风。

　　1970年6月，父亲参加全国军工企业抓革命、促生产工作会议。不久，父亲被任命为013基地政治部主任。013基地主要从事直升机的设计与制造，总部设在湖南大庸县，下设70余个厂，职工总数十二万人。1974年，父亲奉调322厂任党委副书记兼政治部主任。322厂是水上反潜轰炸机——水轰五的承制单位，基地设在湖北荆门。1977年，父亲调任114厂党委书记。

　　1980年，父亲积劳成疾，被确诊为胃癌。10月15日，父亲在第四军医大学溘然长逝，终年66岁。父亲病重期间，忍受巨痛坚持不打止痛针，在深夜，我常常听到他呼唤战友的名字，听到他低沉地断断续续地吟唱《新四军军歌》：光荣北伐武昌城下/血染着我们的姓名/孤军奋斗罗霄山上/继承了先烈的殊勋……

　　在四军大救治期间，广州军区空军副司令员林虎、武汉军区空军司令员李永泰、空军司令部马占民、北京军区空军副司令员曾广富、二炮副司令员廖承美等派员前往医院看望慰问。

　　第三机械工业部(航空工业部)部长莫文祥在父亲的悼词中说：“章质文同志是我们党的一位好党员。他忠于党、忠于人民。他数十年如一日，对党的事业忠心耿耿，为革命献出了毕生精力。他的一生是革命的一生，战斗的一生，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一生。”章晓东